祁小满

慈宁宫里头。

连禾一边给太后娘娘捶着背一边软声软气说道：“太后娘娘近来可有想连禾？”

“你这孩子。”太后娘娘假装瞠了他一眼，继续说道：“哀家不召见你，你也不来了。怎么着今儿怎么突然得空来看哀家这个闲散老人了？”

“太后娘娘说什么话呢！”连禾语气急了急，继而欲言又止。

“怎么了，看你似是有话要说。”太后闭着眼，问了问道。

“也没什么，就是前些日子言殿下不是在宫里陪着您嘛，想着我过阵子再来也可以的。”连禾说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。

“怎么？那孩子给你脸色看了？”太后边说着边起身，一旁的萍姑递过来刚刚酿好的梨花茶。

这茶还是言冰云回府的时候偷偷拿给萍姑特意给太后备下的。

“宫中好茶甚多，一点小礼，当是我给太后娘娘的敬意，如果太后娘娘觉得味道不可，就不必再递了。”

言冰云走的时候嘱咐。

萍姑笑着收下了，太后自是知晓了的。

喝惯了宫里一向进贡的雨前龙井，如今再喝上这梨花酿的茶，只觉得满口都是清香，清肝润肺，沁人心鼻。

于是萍姑这几日便也知情知底地奉上了梨花茶。

“也不是。”连禾说道。

“你这孩子，怎么回宫后说话反倒变得扭捏了起来。”

太后娘娘微微蹙眉。

连禾待在太后身边多年，见惯了太后的神色，此刻急忙说道：“太后娘娘恕罪，连禾并非有意冒犯言殿下。只是那日我刚回来得见允……殿下的时候，言殿下也在场，见臣和允殿下谈话亲昵，便数落了几句。连禾前些日子不来，是怕见面之后冲撞了太后娘娘，现在想想应该是连禾忧心了，还请太后娘娘降罪。”

几句话，陈了情，又认了罪，好一出一来一回的扯皮筋。

“别动不动就降罪不降罪了，你可是咱们南国堂堂的郡王爷，这叫人家看了去，像什么话。”太后娘娘数落到。

“娘娘教训的是，连禾记住了。”连禾眼眶红红的，像只林间的小鹿。

萍姑在一旁但笑不语。

“连禾近日听闻，大殿下的王妃淑妃娘娘近日有了身孕，这可真是大喜事，这可是太后娘娘的第一个小重孙呢。”连禾语气愉悦地说道。

太后听闻，眉眼也带着笑意。

人老了就是如此，少了些许张扬，只等着享受儿孙的福气。

前天大皇子二皇子和谢允三位皇子前来慈宁宫请安，大皇子就已经和她说了这事，太后娘娘还吩咐萍姑奖赏了精致的珠钗首饰让大皇子带回去给淑妃，让她好好安心养胎。

“儿孙的福气，就是哀家的福气。”太后娘娘笑着说道。

“那还得让另外两位皇子多加努力，早日开枝散叶，这样太后娘娘的福气就更多了。”

连禾眼角微眯，笑得灿烂。

想了想，又继续说道：“臣记得，允殿下成亲至今，也有些许时日了。”

“娘娘，茶凉了，我让人换一盏过来。”萍姑在一旁说道。

太后娘娘应许了。

“年轻人的事，就让年轻人自己做主。哀家老了，就等着享清福了。”

连禾听闻，笑容僵了僵。

太后握了握他的手，问道：“回宫那么久了，朝中有没有什么心仪的人选？”

连禾闻言，怔了怔，继而脸颊边爬上了一抹红色。

“我看杨大将军的大儿子杨路倒也不错，这几年也出宫开府，为人正直不阿，性格也憨厚，至今尚未娶妻，倒和你也相配，你嫁过去之后也就是将军府的正室，不会委屈你。你若喜欢，我就同皇帝提提，帮你说了这门亲事。”

连禾顿时有些慌张了些许，连忙跪下，语气有些着急：“太后娘娘，连禾现在还不想成亲，还想继续多几年陪伴在太后身边，求太后准许，不要把连禾抛下。”

这一番下跪，太后也惊了惊，同萍姑递了递眼神，萍姑便上前扶起了连禾。

“你这孩子，我也就只是提一提，哀家也是心疼你如今孤身一人，想让你有个陪伴在身旁的人在侧，总不能一直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耽误大好时光。”

连禾低着头，看不出什么神情。

“罢了罢了，亲事还是讲究缘分和两厢情愿，不喜欢的话哀家再帮你看看其他合适的人选，你也别难过了。”

见太后收了话，连禾才行礼说道：“谢谢太后娘娘。”

又聊了些许闲话之后，连禾以有要事在身为由便退下了。

出了宫门，连禾细想了方才太后娘娘的话。

不断强调的尚未娶妻，正室等话由，都像是在变相说明，无论是现在，或者往后的人选中，都不会有谢允在内。

思及此，不由得握紧了双拳。

一年一度的秋季围猎来临，每年此时都是南国最热闹的时候，官宦子弟，皇家亲眷都汇集于此地，猎场在南国境内的西郊外，因为地势险要，所以四周都有一定的官兵把守，防止误伤。

猎场上，男子着窄袖交领右衽的短装，手着护腕，腰上束上皮带，脚下一双长皮靴，好一番英姿飒爽。女子则着利于驰骋的窄袖骑装，一番打扮下来，也是巾帼不让须眉。

而此时的三皇子营帐内，谢允和言冰云正在换着骑射服。

此刻只有两人在帐内，谢允并未让人进来伺候。

谢允戴好了护腕，穿好了靴子，一气呵成，此刻正在一旁看着言冰云系着手中的腰带。

黑色的皮革腰带栓在言冰云的腰上，在白色骑装的衬托下，把原本就纤细的腰肢束得更加风情万种，盈盈一握。

谢允看了一阵之后，喉咙口有些发紧。

谢允从背后揽上了身前之人的腰肢，把头抵在言冰云的肩膀上，磨磨蹭蹭地粘着人。

言冰云被这一捣乱，摇摇晃晃的手臂愣是系不上黑色的护腕甲，只好轻声开口道：“殿下，别闹。”

“我帮你。”谢允把人揽住了之后坐在了软垫上，让言冰云坐在了自己腿上。

不出三两下，言冰云双手的护腕就被牢牢扣在了手腕上。

谢允歪着头，望着言冰云，一副求表扬的神态。

言冰云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，抬起手给了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。

谢允紧盯着言冰云，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：“我不仅会系，我还会脱。”

言冰云耳朵升起了一抹微红，推了推他。

就知道，这才没过两秒，又开始不正经了。

谢允如今最喜欢的就是逗言冰云了，最想看的就是看他害羞又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。把人圈在怀里温存了好一阵子，才整理好服饰，起身走出了营帐。

营帐外头，大皇子和二皇子也换好了骑射服。

谢允和言冰云上前行礼。

“大殿下，二殿下。”

“大哥，二哥。”

“三弟和冰云今日可真是英姿飒爽，看来今日众场上的宾客们有眼福了。”二皇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说道。

“二弟过誉了，今日你这英姿，也不赖。”大皇子背着手看着二皇子说道。

二皇子摆了摆手，笑言大哥过奖了。

“大嫂此次没同你一起前来吧。”

“淑妃有孕在身，头几个月最是娇贵，我让她在家里好好养身体了。”大皇子说罢，看了看谢允和言冰云，说道：“你们两个，怎么也没个动静。”

谢允笑了笑说道：“大哥还是好好照顾大嫂，就别操心我俩了。”

谢允的想法，是孩子的事不急，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言冰云的身子，言冰云本来就体寒，而且他太瘦了，每次用膳都吃得不多，谢允每次看着都心疼。

听说怀着孩子前期还会孕吐，经常泛酸水。本来就这么瘦了，到时候还不成了皮包骨了。

而且这时候要是有了孩子，那他自己不就得失宠了。

脑海中甚至都出现了言冰云只顾着逗孩子不理他的画面了。

他谢允，绝对，不能允许，这事儿发生！

另一边。

突然而然就提到闺房之事，言冰云还是有些难为情。

本来男子怀孕就比女子难一些。

而且最近，谢允叫着顾太医开了许多给他调理体寒和增加食欲的方子，药喝得那么多，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想让他怀孕的打算。

而且在那方面的事情上，有时候言冰云经常都累得睁不开眼睛了，谢允都会抱着他及时给他清理身子。

不然按照谢允每次的折腾，言冰云估计自己此时应该都已经怀上了。

越想越令人觉得羞臊，思绪飘回。

此时，言冰云注意到二皇子身侧还有一人，此人长相俊美，不苟言笑地站在二皇子身侧，看起来像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卫。

虽无其他异常，但是总觉得此人的身形有些许熟悉。

还未来得及细想，前方场上便突然有了喝彩的声音，谢允和言冰云看了一眼，便跟着大皇子二皇子闻声走了过去。

四人一齐过去，便有人让出了一条路来，原来是围猎前的热场。

一般在开猎前，场上都会设立箭靶，给亲眷子弟们热身，往年拔得头筹者，还会得到圣上的奖赏，今年也不例外。

而此刻圣上和皇后都换好了戎装，正在一旁的帐台上看着这些小年轻们比试身手，颇有一番趣味。而太后，则在另一旁的营帐台上喝着茶休息，看着比箭台上，指了指里头一身淡绿色骑装的连禾，对着萍姑笑着说道：“这孩子，就喜欢这种风头。”

连禾在比箭场上看到了台下站着的谢允和言冰云，便迎了上去，一一行过礼。

“久闻连禾郡王箭术和骑术，今日一见，果然精湛。”大皇子自然而然站在了连禾边上，笑着赞叹。

二皇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，低头浅笑，不语。

“大殿下过奖了，论起骑射，允殿下才是个中翘楚。”连禾一边说着一般看着谢允，眼神里的崇拜之意清晰可见。

“哎，那今年我可不让三弟上了呀，要不然年年都是你拔得头筹，还有什么意思，也得给其他人一些机会嘛，你们说是或不是。”大皇子开玩笑地数落了一下谢允。

“二哥此言差矣，也许今年有人技艺在我之上呢，南国人才辈出，倒也说不定。”谢允调笑道，看起来心情甚好。

连禾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言冰云，即使穿着骑射服依旧如此清风朗月，白衣一尘不染，翩若惊鸿。

连禾看着，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。

“听闻言殿下对骑射也颇有研究，臣有意领教。”连禾望向言冰云说道。

谢允知道连禾有意为难言冰云，刚想说话，言冰云从后头偷偷拉住了他的袖子，轻轻摇了摇头，示意他放心。

谢允只好作罢。

“郡王爷，客气了。”

连禾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，言冰云跟着走到了台上。

“都是清一色的骑射方式也没意思，不如我们换个法子如何？”连禾说道。

言冰云点头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
谢允在台下皱了皱眉头，他知道言冰云的投壶技能高超，倒是没怎么见过他的骑射，连禾接连发难，他不免有些担忧了开来。

连禾的骑射以前也有他在一旁指点一二，倒也是学了个七八分，只是离谢允的骑射技能还差了点火候。

连禾从官兵那里取来了两条黑色的薄纱带，取出其中的一条蒙上了自己的双眼，接连着取出了两柄箭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了箭心，两只箭头平行射出，正中了同一靶心，迎得了满场喝彩。

摘下了眼上的黑纱，头扬得比方才还要高了些许。

“好箭术。”大皇子在一旁喝彩到。

连禾使了个眼神，命人把另一条黑纱递到言冰云的面前。

言冰云示意了一下，取过了黑纱系上了双眼，蒙眼的瞬间，右手上的那根红绳刺得连禾眼睛生疼。

言冰云取了三柄长剑，靠着朦胧的光线辨别了三个箭靶的位置，一个阔步转身，青丝同衣摆一起飞扬开来，三只箭同时出鞘，两只各自正中两个靶心，而第三把堪堪偏移了些许角度，离着靶心还有些微的距离。

美中不足，但是正中靶心的两箭确是无比漂亮，同连禾方才连中的两靶打成了平手。

“冰云技艺不佳，承蒙郡王爷抬爱，实在有愧。”言冰云作揖说道。

谢允在一旁偷抿着笑，心道，有愧，确实有愧，藏着技艺不动声色见好就收，还非得一碗水同别人端平了，真不愧是言冰云。

我信你个鬼。

若不是方才近距离看着他拉弓故意偏移了最后一箭的轨迹，谢允差点都要信了他。

连禾眉头拧得更紧了，言冰云如此一说，倒显得他再继续下去，明摆着就是在为难他了，也只得作罢。

而此时官兵来报，命两人一同前去帐前领圣上的封赏。

另一旁的营帐内。

“平了。”萍姑一边细心擦去篮子里带着珠水的葡萄一边说道。

太后闻言轻声一笑，一边接过萍姑细心擦去水分的葡萄一边说道：“是不是平手倒还真的不知道呢。”

话里有话。

萍姑闻言笑了笑，又递上了一颗葡萄，说道：“沉稳的性子，倒是要比恃宠而骄好。”

“恃宠而骄倒还好，最怕的是一往情深。”

若是成为帝王，那就是三宫六院雨露均沾，帝王多情又无情，怎可当一痴情种。

盛宠招妒，情深不寿。

太后静静地凝望着远方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